我对“真”有着一种病态的宗教式的追求。我讨厌体面的人。即便我确实挑不出来他们的毛病,那种滴水不漏的得体依然让我反感。在我眼里,那些礼貌都是面具,风度都是演技。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,有时我刻意说一些叛经离道的“真话”,或者故意对“你懂我也懂”的社交潜规则直言不讳。
我还是个非常自私的人。我痛恨虚伪,所以我承认自私。但没人想在道德上贬低自己,所以我把人类的一切行为归咎为自私或自私的变种,即便有些表面上的伟大牺牲,也可以被归结为收获精神层面的满足。这样,自私的我就和世界上的所有人一样并不更加卑劣。
我很快意识到这种作弊简直毫无说服力,说“所有动机都是自私的”,相当于在说“所有行为都是有动机的”,而后者是一句没有任何信息量的废话。对真实的追求让我排斥“虚伪”,当虚伪发生在我身上,我必须找到一种说辞让内心自洽。
我不愿意承认自己做错了,我更不愿意放弃自私带来的现实利益。所以我开始解构对错,质疑对错的判断标准。这种解构到了极致,我就不可避免滑向了虚无主义和不可知论。它像一个安全的港湾,解释力足够强,逻辑绝对自洽,没有任何一位哲学家能够把它证伪。在虚无的荒凉背景下,任何人为建构的规则和标准都是水中浮萍。人在热力学第二定律的支配下想要维持熵增,必然自私。我把人性定义为90%的自私+10%的共情,而共情也来源于人类为维持群体性熵增而进化出的心理。
不可知论让我在逻辑上自洽了,但在行为上,我被放逐了。倒没有因为找不到意义感而无所事事,反而是想做的事情很多,但是无法被一个没有区分度的“自私”所涵盖了。虽然咱自私,但也不是穷凶极恶的坏蛋,很多时候还是会被美好的事情打动,依然有时候会想表现的高尚一点。所以有时候我会用“一切只是存在着”来逃避这种解释力的匮乏。自私的我、无私的她、冰冷的石头、枯萎的花……我们都仅仅只是恰好存在在这里,没有原因、没有动机、没有必然,只是“存在”。不过,有句话是“All models are wrong, some are useful.” “一切都只是存在着”偏偏是一个没有多大卵用的model,这样的世界观会让人轻盈、但生命力稍显匮乏。
所以我找到“审美”,把它作为我的新借口,容纳那10%的共情和偶尔也想高尚一下的冲动。虽然也是一个根基立不住的箩筐,什么都能装,但感觉还是比“存在”多了一点点掌控感。这样我对自己的虚伪也就找到了出路。如果自私是一种为了熵增进化而来的底层代码,虚伪则是人类主动选择的一种“审美”,在相当程度上在物种内还是共通的。以偷盗而生的小偷也会教自己的儿子要成为一个讲诚信的人,穷兵黩武的帝国也会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再出征。既然万事万物都是空中楼阁,我们注定找不到一个不证自明的原点,那武断地停留在“美”这个概念里又有何不可呢。
名为“体面”和“道德”的遮羞布,可以被评价为掩耳盗铃,也可以被看做一件创造物,一个艺术品。那个赞美皇帝新衣的大臣可能不是因为怯懦不敢直言,而是稳定和秩序在他眼里是更高级的“审美”。公务员显然不都是没有思想的大头兵,反而可能比我深邃得多,只是行为上选择了主动维护这份荒诞。军队里也不都是小粉红,也有明知战争是政治谎言却依然选择冲锋的悲剧英雄。
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写这个。可能被一些事情影响,想要开始装体面人了,提前做点思想排雷。有些事情,你想“体面”,那就可以很“体面”;你要不想“体面”,那可真是会非常不“体面”。“姿态”上1%的差别足以让人的评价从英雄变成小人,中间都没有缓冲带的。